去!”
陶秉坤一听怒火愈盛,用竹棍准确地指定操作手,含混不清地吼:“哪个讲田是国家的?国家绾起裤脚开过田吗?我的田我当家,抢老子的田,你翻天哒?把乡干部给我喊来!”
巧云想拉陶秉坤走,拉不动,只好匆匆忙忙找乡干部去了。
陶秉坤气恨难消,一个踉跄,跌坐在田里。他想站起,却怎么也起不来了。泥土的甜腥昧环绕着他。他扔了竹棍,然后抓了两把土,紧紧地攥住。对面是七星岩,他竭力睁大那双黑洞洞的瞎眼,企图辨清峭壁上的七颗星星。眼前那堵漆黑无形的墙悄然现出一道闪电状的裂口,一柱透亮的光从裂口里迸射而出。堂黄幺姑踩着那光柱款款走来了。黄幺姑对他笑笑,他便觉自己活泛起来,喃喃道,幺姑,你是来接我的么?黄幺姑点点头,我一个人在这边好孤单呢。他怆然道,让你受凄清了,我也该到你这边来了,可是,我放心不下这丘田呢。黄幺姑道,秉坤,只要你心里有那丘田,那丘田就永远在那里的。跟我走吧,你为儿孙操够了心,也该歇歇了。黄幺姑向他伸出一只手,他把它抓住。幺姑的手冰凉,一触着她的手,他的手也立即冰凉了。他想跟着幺姑走,两只脚却扯不动,生了根似的。他实在舍不下他的田土呢,他感到自己瘫软下去,化成一滩水,慢慢地浸进了泥土里……
巧云带着乡干部匆匆赶来时,陶秉坤端坐在田里纹丝不动,宛如一尊石像。巧云想安抚曾祖父几句,拍拍他的肩,才惊骇地发现他已经僵硬了。他的一双瞎眼仍大睁着,手里还死攥着两把土。
卸职离休的陶禄生定居在益阳,得到祖父“过了”的消息,带着两台车匆匆赶回石蛙溪,为陶秉坤举办了隆重的葬礼。说其隆重,一是来的人多,二是新旧形式并用,既开了追悼会,也做了两天道场。而这一切,无须陶禄生操心,乡政府专门成立了治丧委员会,有一大帮人员具体操办。乡长小心恭敬地陪着陶禄生,深恐他怪罪,介绍陶秉坤过世的情形时,一再强调是无疾而终。陶禄生对此说法不置可否,搞得乡长很紧张。
把陶秉坤送上山的当天夜里,屋前屋后弥漫着浓厚的泥土的芳香。小谷把叔父叫到阶基上,告诉他看见曾祖父显灵了。“他在禾场外面走来走去,威武得很,竹棍子都不拄,只怕是还牵挂着什么,不死心呢。”小谷说得活灵活现。陶禄生往禾场外望了一圈,并没见半点影子,想想说:“这样吧,五七你给他烧纸时,顺便画张田契烧了,上面写上良田一百亩。”小谷拍手道:“好!还是叔叔晓得老公公的心思!”又说,“只怕,老公公还恨着那家叫远景的房地产公司呢,毕竟,他的死是他们挖田平地引起的。我想找他们要赔偿,听说那家公司富得流油呢!”陶禄生肃然,板脸道:“不得胡来!乡政府都说了,老公公是无疾而终,你插一杠子作什么?你有什么理由索赔?生财要有道嘛!”小谷就不吱声了,闷闷不乐。陶禄生便问:“你想不想到远景公司去做事?”小谷说:“当然想啊,比在土里刨食强多了!”陶禄生说:“那过几天你来找我。”小谷将信将疑:“叔叔,你已经不是县长了,别人还买你的账么?”
陶禄生微笑不语。直到第二天离开石蛙溪,他都没有告诉小谷,他就是那家房地产公司的新任董事长。
第四十二章(5/5)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。